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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海日报专版:评“丹心铸魂——吴为山艺术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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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5-02-24 作者:马 钧

吴为山

编者的话
  新年伊始,“丹心铸魂——吴为山艺术展”在青海美术馆开展,这是一场不容错过的艺术盛宴。吴为山作为中国当代艺术领域的杰出代表,他立足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以手中的刻刀与画笔,将中华民族数千年的文化脉络与精神力量,汇集于一件件雕塑、一幅幅画作之中。
  “丹心铸魂——吴为山艺术展”是吴为山艺术生涯的一次阶段性总结,也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一次生动展示。展览共展出了吴为山近年来创作的194件雕塑、绘画作品,从黄帝、炎帝等华夏始祖,到孔子、老子等思想巨擘,再到李白、曹雪芹等文学大家,这些历史文化名人雕像,让人们得以穿越时空,与先贤对话;反映中国历史事件的作品,唤醒了大家对民族过往的深刻记忆,提醒着我们铭记历史、珍视和平;而那些彰显文化自信、推动文明交流互鉴的经典雕塑,则展现了中国文化开放包容、兼收并蓄的胸怀,为世界文化的交流与融合搭建起桥梁……
  本期“文化”特推出专版,刊发青海省评论家马钧、阿甲的评论文章以及吴为山的部分雕塑作品,带领读者一起走进吴为山的艺术世界,感受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领略雕塑艺术的独特魅力。
 

青铜铿锵中国风 

——观“丹心铸魂——吴为山艺术展” 

马  钧 

  2025年开年,在青海美术馆展出的“丹心铸魂——吴为山艺术展”,绝对是青海历史上雕塑展陈的一个天花板。以往我们在展览中看到的雕塑,全都像是美术展览中的一个捎带,处在不显眼的位置上,零星、边缘,根本就没站过C位。
  这一次,雕塑变成了牛气冲天的专场,一雪前耻似的,赢得久违的尊严。166件大大小小的雕塑,昂昂然弥散着“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强大气场。
  我第一次知道雕塑,源自20世纪70年代初罗马尼亚的电影《第八个是铜像》。片子一开始,一位雕塑家就在用泥巴在雕塑的骨架上不停地堆叠着、充塞着,手里的泥团一点一点捏塑出人脸的轮廓,神奇极了……第二次,是在新世纪第一年的夏天,我在青海省博物馆,饥渴的眼睛,吸附在《瑞士摄影家鲜伊代克镜头中的大师贾珂梅悌》摄影图片展的每张照片上。尽管那个展览不过是把原属于三维空间的雕塑,降维转换,变成了二维空间,但被胶片定格的雕塑魅力,仍旧铆进我生命的记忆,海马体从此焊接下贾珂梅悌独造的火柴人和瘦骨嶙峋的流浪狗。
  又二十年过去,拜时代所赐,拜美术馆所赐,我居然在四线城市,千载难逢地近距离观看顶级的雕塑,真是过瘾,心中静静地狂喜。
  吴为山的这个雕塑展,既有须得仰视的高大雕塑,更有半臂之长的小件雕塑,甚至小到一掌之握。揣测它们的去处,大者,多数置放于大庭广众的空间;小者,就适合静置于家中、书房的壁龛。雕塑家熊秉明的日记里说过:罗丹给与了雕刻以另一种意义。以前的雕刻是纪念碑上的纪念像,是装饰庭院、喷泉、回廊、宫室、教堂的形体。到了罗丹手里,雕刻忽然变成表现思想的工具,个人抒情的工具,雕刻被从广场的基座上拉下来,从建筑物上拉下来,变成诗,变成哲学,变成自由的歌唱。
  展厅里的雕塑,材料多为青铜,还有石膏、汉白玉、树脂、不锈钢。他的材料美学看上去极为讲究。你看他雕塑的李太白举杯邀明月,惟一的一件不锈钢材料,通体闪烁着银白的月光。雕塑家不但夸张地雕刻出了李白因微醺而弯曲的身形,不是也雕出了他赊来的一团白云、一派月光吗。连雕塑的基座,他都专门做成了圆形,仿佛投射在大地上的静穆而浪漫的月影。吴为山还利用不锈钢锃亮的物性和光滑无比的质感,奇妙地化解了属于重力物理学范畴的沉重感,而把李白在逸兴飘举中透出的轻盈之气,荡向绵邈隽永的意境。
  我不时驻足展厅的间歇,先是暗暗考问自己:如果我去雕塑,该如何表现老子这位大哲?冥思苦想拟构的若干意象,最终,无不纷纷甘拜下风于雕刻家的手眼。他的《天人合一——老子》,取站姿模样,浑穆,伟岸,整个肚腹,处理成空空如也的样子,暗寓着哲人虚怀若谷的修为和空谷纳万境的哲思。中间空着的地方,用篆书镌刻《道德经》第十六章里的章句——“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吴为山看来是太喜欢老子这个题材,除了这件“大品”,他还有两件“小品”表现老子出关。其中一件,整个雕塑被扁化处理,像凸出来的浮雕,牛和人还都保留着身体原有的组织样貌。另一件,老子的身体不是骑在牛背,而是站在其上,头颈微躬,双目微闭,长髯过膝,那青牛,侧弯着犄角,好像回望着什么。但牛的身形,采用了贾珂梅悌和毕加索造型的招数,掏空多余的部分,带着些许骨架风格,也似乎飘染着一丝熊秉明雕牛的意趣。最耐人寻味的一件,是成人拳头般大的弗洛伊德头像。疙疙瘩瘩的青铜铸件,颜色黝黑,脸部、眉眼完全写意,两只低沉的眼眶,深深地凝聚在沉思里,正在朝着人的意识的幽暗地带,探测着,掘进着……还有几件表现女人的雕刻,精彩之处是对眼睛的处理:一种,浅浅地雕刻出眼皮和眼睑,让人物的情绪和个性隐隐地浮现;一种,就像丰子恺画人不要脸,舍去器官轮廓的显性交代,而以混沌之法来一番模糊处理。吴为山肯定精熟《庄子·应帝王》,他不会像南海之帝倏和北海之帝忽为了报答中央之帝混沌的盛情,决定为他凿出七窍,结果,“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这是雕刻家把混沌哲学转化成了雕塑上的混沌美学。他就这样,以无为有,以虚为实。他深知,一千个观众,会完形出扎辫女孩数不清的眉眼表情。这妥妥是写意精神的高级之所,高明之处。
  吴为山说过:“我塑像有无数腹稿,但没有草图。长时间琢磨,顷刻间挥就,往往是最真实之心象。”这个“顷刻间的挥就”,完全带出了他雕塑的写意性和随意性。这是吴为山在写实主义雕塑和抽象主义雕塑之间的一次高明抉择——“反者道之动也”。他把中国逸笔草草的写意精神、写意文化,独具手眼地融入雕塑里。这次展览让我有幸见识到雕塑家的写意画,它不仅丰富了展览的视觉维度,其实它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暗示观众去悉心领会吴为山的现代雕塑与传统水墨画之间的互文性和互渗性。两相参照,观众才能更深切地体会到他雕塑写意的出处,画意与雕意之间的顾盼。在一幅《汨罗江畔》的画作上,吴为山有这么一段题字:“四十年前,家父令我背《国殇》,今写其意,并为汨罗江畔屈子造像。梁楷曾寥寥数笔,写屈子行吟成写意绘画之典范。”文学的情韵,绘画的神采,就是这样在艺术家的骨子里神秘化合、相互融通。吴为山雕塑的写意性,是西方雕塑中鲜有的味道——从古希腊以降的肌肉体,到遍见于西方各地的几何体,西方世界似乎一味地把雕塑引向了形而上的玄思。而吴为山,则把雕塑引向了肉身世界内在的光芒、浩茫的神韵,引向了大地。金属的雕塑,在他的手下,出神入化为刚柔兼具的泥性。很多时候,我们看到的那种打磨光滑、平整的雕塑,在他这里失去了踪影。他的雕塑美学,是从粗朴的泥浪中生长出来。他要赋予粗朴以现代美学的最体面的神采。不管是伟人还是贤哲,在吴为山的雕刻里,都会把他们的肉身和精气神,融炼到乡野、土地的粗粝与朴拙里。从他那浑厚的写意里,我读出了他在写意画里的笔墨意趣,读出了中国民间泥塑和汉俑中活泼泼的“博大、敦厚、自信、自在与清朗”(阿城语),读出了中国文人画与西方现代抽象艺术竭力追求的简约之张力,读出了“见素抱朴”“复归于朴”的审美哲学,读出了中国人的精神境界。在我看来,吴为山雕塑的好看,是他对一些人物衣服动态化的处理。青铜的铸刻和塑造,会出现与吴带当风一样的衣袂飘飘。那既是人物衣饰的表情,更是人物性情、意态的表情,我们看看他对郑和的刻画,会从他飞扬起来的大衣袍上,感受到猎猎海风,堂堂威风。
  多年前,我在天津雕刻家于庆成的雕塑里,迷醉过他那土得掉渣的稚拙淳朴。今天,在同样身为中国雕塑家的手里,我复又狂醉于“致广大而尽精微”的博雅气象。吴为山意出尘外、磅礴万物的中国气派,更体现在这次那几对以对话主题出现的雕塑中。这种形式,是一个中国艺术家在全球化时代,独具只眼地组织出来的一场东西方宏大对话的雕塑。观众还未进入正式的展厅之前,齐白石与达·芬奇、高尔基和鲁迅之间的对话,就已先声夺人,引人遐思。进入展厅,观众又会看到《神遇——孔子与苏格拉底的对话》。这种形式,在以往任何雕塑展览中似乎还没有过。它强大的潜台词,至少蕴含着东方的哲人、艺术家、文学家,温文尔雅地要与西方深入交流、对话的深度自信。我感到这场对话,从当下一直伸展到最深远的过去,它也将伸展到未来。我余音萦绕的脑颅,从这一刻,开始了它无尽的神游。
 

“得意忘形”之美

——“丹心铸魂——吴为山艺术展”观后感
阿 甲
  新年伊始,“丹心铸魂——吴为山艺术展”在青海美术馆隆重开幕,这次展览无疑是本地区高规格的一次艺术展事,这次展览展出了吴为山先生创作于各个时期的雕塑作品166件,其数量之多,代表作之众,也是近些年来此类艺术展事中所少见,无疑,对于青海本地的艺术研究者和观赏者而言,是一次动人心魄的精神之旅。
  雕塑是古老的艺术,在东西方发源皆早,古希腊雕塑艺术璀璨于西方文明之源头,文艺复兴诸贤又继踵广大于其后,人文传承,代有回响;在中国古典文明中,雕塑艺术也渊源有自,秦代有兵马俑地下军团之雄风,汉代有霍去病墓前石雕之拙朴,汉魏六朝以降,佛教开窟造像大盛,昙曜五窟,龙门大佛,留下无尽珍藏。近世以来的中国雕塑艺术工作者,立足近现代民族历史,熔铸中西艺术美质,探寻现代雕塑创作新途,各个进向上涌现出了一大批优秀的雕塑家。吴为山便是新时期中国雕塑艺术的卓越代表。他的作品,广泛汲取现代艺术特质,又立足于中国传统文化精神,形成了具有中国气度的现代雕塑风格。其作品有无相生,虚实并臻,在具象写实和抽象抒情之间,找到了“意象雕塑”这个立足点,探索民族精神的呈现之道,实现了现代雕塑民族化创新的全新形态,是中国艺术精神在雕塑艺术领域内实践民族精神创造性转化的一个范例。
  中国艺术历来讲求“生命的态度”,追求超越于技巧和人工的浑朴天然的境界,吴为山的艺术将中国艺术这种特有的美质推进到一个新的高度。从表现童孩日常纯洁心灵的“人情”,到呈现中国历史文化人物内在精神的“人文”,再到敞开国族罹难历史的“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扩建工程主题雕塑”的“人道”,他以深阔的人文情怀,从切身之爱的关注,推及至人类精神命运的大主题。而无论其作品题材如何变化,其精神蕴涵里一以贯之的是对艺术的“诚”和对万物的“敬”,是“参赞化育”“成己成物”的“仁心”,“仁心者,在天地则盎然生物之心,在人则温然爱人利物之心,苞四德而贯四端也。(朱熹)”在艺术语言的探索上,吴为山的雕塑,善于在对比中取径,在方峻与圆融、充实与虚空、明晰与模糊的对置中,表现人物的精神内涵,他的雕塑不追究外部相貌的绝对真实,而更注重人物内在精神的呈现,在形体造型的“意象化”塑造中,将人物自然化,将自然人化,展示人物的文化品格。这是一种中国式的“比德”传统,既不同于西方古典雕塑的高度写实性,也不同于现代雕塑抛却物象后的抽象。“虚怀若谷”静默如钟的《老子》,“巍巍乎高哉”如泰山的《孔子》,“充实之为美”浑然沛然的《孟子》,在“似与不似之间”长髯如高山流水的《齐白石》,瘦骨兀立弓弦奇峭如枯树的《阿炳》,其中形象无不与人文的精神高度契合,而其中部分表现人物日常情态的几尊头像,尤现精绝,《笑童》《妻子》《小辫子》《小背篓》《长辫子》等,仿佛自混沌的泥土中刚刚要显形的一个生生之物,那种模糊中微微启露的一丝笑容,仿佛天地启辟时的一束灵光,照亮了整个艺术空间,而这一瞬,因其模糊而浩大,因其浑全而天真,脱离于具体的“相”而得“相外之旨”,脱离于明晰的“形”而得“形外之神”,从一个欲明未明的形象,一种蕴涵了万千情态的生机之流向广阔的空间流荡开来。“恍兮惚兮,中有象兮。恍兮惚兮,中有物兮。窈兮冥兮,中有情兮。其情甚真,其中有信(《道德经》)。”而这“恍”“惚”“窈”“冥”中的“真”才是脱略表象之后寻得的“本真”,这一“返虚”“离相”后由造型向精神的追寻,体现出吴为山对中国文化精神的深刻理解。
  艺术关乎人心,更关乎精神境界,境界由心灵“进阶”而达成,倾寻大家名作,古今中西,能真正流芳后世者,也必现“见前贤”“见自己”“见众生”“见天地”几重“进阶”,“见前贤”者,能深悟古今文心之妙用,于人于艺,寻得尺度,懂得什么才是真正的好东西。“见自己”者,能内省自身本真之性,完善培植,不妄取他方。“见众生”者,脱去一己之私,推己及人,体察万物之情,得见大千。“见天地”者,窥得妙门,证入实相,无人无己,与天地精神相往来。吴为山的艺术,由“人情”而进于“人文”,由“人文”而进于“人道”,踔厉奋发,笃行不怠,正迈向开阔之地。这些在他神奇之手中日益完型的雕像,是精神的聚集地,是艺术家心灵的驻足地,也是一次次探向众妙之门的“进阶”,是绽放,是涌现,也是默守,对话,对于每个葆有心灵感悟力的观者,更是一种隆重的邀请:
  “我们就从这里开始吧!关于圣迹,关于人……”

举杯邀明月——李白

袁隆平

紫气东来——老子出关

天人合一——老子

睡童

巍然成山——孔子

 
 
来源:青海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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